瓷卿

【飞光!飞光!敬你一杯酒。】


微博@疯兔子的爱丽丝

【阴阳师】恶母(姑获鸟单人)

补档
有关鬼,有关母亲。

一.
    虫垂在市女笠下摇摇晃晃。
    浓重瑰丽的赤在天幕漫开,向着日落处前行的母子衣上皆罩着一层艳色。云鱼鳞一样,细密破碎。
   孩子们摇晃着手中的玩具,三三两两从他们身边跑过去。
   【夜夜行,有女来,披金羽,发皑皑】
    市女笠向着儿歌传来的方向侧了微小的角度。女人隔着虫垂,凝视那些小小的身影,随即又正过头来,攥紧自己握着的那只手。
    “妈妈。”她儿子的声音轻飘飘的。男孩看着七八岁的样子,清秀且瘦。一双蓝眼半垂,掩着与年龄不符的情绪。
    “唉。”
    “还要走多久啊。”
     女人抬起头,暮日的光辉正在她额前熄灭,她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快了,快了。”
    她松开攥着他的那只手,抚摸男孩柔软的额发,“饿不饿?妈妈这里有椿饼。”
    “嗯……”男孩低下头想了一会,“不饿。”
    女人拍拍他的头,又牵起他,挂在腰间的伞随步伐一颤一颤,嗒嗒地响。
       日色将熄,正是逢魔之时。

二.
   姑获鸟还记得当初是在哪看到这个孩子的。
   是种本能,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慢慢把她拖进那个破烂的院子。
    后门半开着,她像只鸟一样飞过院墙,推门进去。屋子很暗,闷热的空气蒸腾着血腥味。她感到自己的羽毛一根根立起来,出于某种熟悉的恐怖感。
    一个女人躺在寝台上,已经咽了气。血顺着床褥滴滴答答落下,在地面凝结成黑。女人枕边用破布裹着一个婴儿,青紫的脸,皮肤软而皱。
    她抱起那个婴儿,触手是冷的。
    难产,母子双亡。
    她托起孩子不成型的后脑,把嘴唇凑到他冰冷的脸颊上,吻过他粘糊糊的嘴唇。
    仿佛有短暂的火花在空中闪过,男婴骤然睁开了眼睛。他空洞地看着抱着他的鸟妖,断断续续地哭。
   声音尖细,像是要被掐断脖子的猫。
    前院的人撞开门冲进来,死婴已经不知去向。满地青紫羽毛,与血粘连在一起。
    姑获鸟抱走了死去的孩子。

三.
    她没有奶水。
    复生的婴儿在她臂弯里哭,一声比一声哑。她用翅羽沾了水涂在他的嘴唇上,孩子的哭声停了一刻,他用力地嘬着她的羽毛。
    水是没用的,很快他又哭起来。
    她茫然地抱着他,轻轻颠着胳膊。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懂得如何做母亲,可她做不了。
    姑获鸟展开覆盖着青羽的手,盯着它出神,她慢慢把手递到嘴唇边。
    咬下去。
    牙齿碾断翅羽,穿透肌肤,她吐掉嘴里的绒毛,用血去摹孩子的嘴唇。
    他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咽她的血。
   母亲的奶水就是血做的吧。
   她幸福这么地想着。

   吃血肉的是恶鬼,不是人。
   孩子睡醒时,眼睛变成了和她一样的蓝。悠悠的鬼火在里面晃动。姑获鸟抚摸着他襁褓的手开始抖了,她隐约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做错了什么事呢?
    【好好的鬼不做,偏偏要做母亲。】她抱着他慢慢走的时候,草丛里有东西在笑。姑获鸟闭上眼睛又睁开。她本就是母亲,她想。
    孩子不能再吃血了。
    她找到了喂他奶水的方式,黑发的鸟妇敞着前襟,幸福地看着怀中孩子。碎肉和骨骼在她脚边散了一地,母亲在尸骨里哼着催眠的儿歌。
     只要她吃人就可以。

四.
   
     那个孩子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他坐在土搭的寝台上,用细细的声音叫她。孩子的脸颊苍白,不会像幼儿一样笑。他的嘴唇开合翕动着,她原本以为他是在哭,听分明了才知道那是在说话。
    鸟妇抱着孩子笑,肩膀不住地颤抖。泪水从脸上爬下来,晕开两道妆。
    她渴望了很久这个称呼。
    黑沉的梦里,姑获鸟看到自己跪在空旷无人的路上,勉强膝行着向前。手中捧着的东西不成人形,血从她的衣裙上滴沥下来,黏上一层又一层土。
    鬼使徘徊在远处,他们看着她,像她躺在产床上时看着她的那些人。
     她抖着,哭泣,尖叫,嗓子里发出鸟一样的哀鸣。
     她一遍一遍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没能做成母亲。

五.
   
    “妈妈。”
    “唉。”
    “妈妈。”
    “唉。”
    男孩拽着她明黄的衣袖,喃喃地叫她。远处的妇人坐在门前,给自己膝上的孩子喂米糊。天光昏暗,妇人的脸仍年轻,发丝已经斑白。贫苦人家的女人总是老得很快,大多数人的一生痛苦大于欢愉。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又低下头去。
    姑获鸟用羽翅罩住他,把他拢进怀里。她不明白他在看些什么。
    这是个早慧的孩子。
    他们再经过这里的时候,妇人,孩子,都已经不见了。半开的屋门在风中吱吱呀呀地晃荡,蛛丝自梁上垂下,蜘蛛慢条斯理地绕着前爪上的一团。
    “妈妈……”
    “唉。”
    也许他是想问她什么,但他没有问。
     姑获鸟发觉自己的头发也开始白了。从发根,落雪一样齐刷刷地白了一圈。妖是不会老的,白发不是衰老的征兆。
    她吞下的那些血肉让她更加强大,更加接近于恶鬼。
    鸟妇的蓝眼透出紫,像是夕日下的藤花。半白半黑的发丝隐在斗笠下,鬼气森森。
    母亲总是要为孩子白头的。

六.
  
    【这人世间这么多的苦楚,你一个鬼,养不活孩子,偏偏吊着他的命不要他死。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在这世上,你反倒觉得自己是为了他好么。】

七.
    “妈。”
    “嗯。”
    十五六岁的男孩,瘦得像浦边苇。那张脸上眼总睁得很大,灰蓝的瞳珠里空空荡荡的忧郁。
    “他们为什么要有孩子呢。”
    瘟疫的村子里,有外人来是稀奇的。女人牵着快及他高的少年,穿过寥落的道路。街旁草席里卷着干枯的尸体,偶尔有一两卷里伸出干枯的手,颤抖地扒抓沙土
   半坍塌的屋舍里,传来新生儿的啼哭。
   “明明自己要都活不下去了,为什么要有孩子呢。”
   “明明这世上的事已经这么痛苦了。”
   是本性吧,姑获鸟低下头去想。她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从脸侧垂下来,像是雪,像是堇花。
   她又想到母亲这个词。
   做母亲是她的本性。
    “妈……你当初为什么救我呢。”他的声音很小,问出这话像是做错了事。
   这孩子极少问这种问题,自幼他没有问过一句父亲。姑获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她不是人。在她对他和盘托出之后,那孩子寂寥地笑了一下。
   “妈,歇下吧,累了。”
   他是早慧的孩子。
   她为什么救他呢。她给不出答案。
   她只知道她被执念牵引着去拥抱那个死去的孩子,去吻他冷而柔软的皮肤。
    她想要个孩子。生产时致命的痛楚把执念印进她的灵魂里。夜行游女彻夜飞行,在婴儿啼哭的院墙徘徊不止。
    她只是想做个母亲。
   【夜夜行,有女来,披金羽,发皑皑。】
    【且啼且行魍魉路,抱中小儿认做母 】

八.

   “不要吃人了,妈。”
    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日光晕开在上面一层盈盈的光。
    姑获鸟摘掉头上的斗笠抱在怀里,垂下眼哀哀地笑。紫在她眼中生长,浓郁艳丽。
   “是为了我吗……妈。”
    是为了他呀,魍魉横行的世上,能保护他的只有母亲。她无可奈何地向着恶鬼道沉沦下去,背负着母亲与鬼的两种身份。
     她总会在河边疯狂地搓洗自己的羽毛,脸颊,脖颈,每一寸粘上血的地方,都几乎被她剥下一层肌肤。
    少年在她身上永远嗅不到血腥,血迹斑驳的剑藏在黄纸伞中。母亲的衣带着淡淡皂角香,她张开羽翅,拥抱自己唯一的儿子。
    他用悲哀的眼看着她,盛满她不明白的痛。
    “妈。”
    “请……吃我吧。”

九.
    是恶鬼想做母亲,还是母亲做了恶鬼?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不想活下去。
    那个渡过冥河,两次折返的灵魂被她养大。
    他怎么会不想活下去呢。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他不喜欢那些挣扎着活下去的人。他不喜欢因为自己,她不断背负上足以堕入地狱的业障。
   “是为了我吗,妈?”
    他努力地活着,为了她。妖女全部的希望和执念,都凝聚在小小的少年身上。
    在这个没有欢乐的末法世,为什么有女人愿意生下孩子,又为什么会有人执意把孩子养大?
   那是本性吧,想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那个孩子的本性。
   “对不起。”

十.
  
   【做鬼是苦,做母亲也是苦。】
   【你何苦两样都占。】

十一.

    姑获鸟换了新的衣服,金羽顺着衣袖点缀下去,额上赤红的鹤冠一闪一闪。白发的鸟妇是妖异的美人,看不出是人是鬼。
    她佩着赤红的伞,多年血色侵染,黄色油纸嫣红如椿花。
   她的孩子站在那里,抱着她给他的行李。
   “我不能做母亲了,你也不要做我的孩子了。”
   “走呀。”
    恶鬼是不该做母亲的,它养出的孩子只能在人世间受苦。泪顺着她覆盖白粉的面颊留下来,两道铅色。
    可是她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啊。
    她那么,那么想做好一个母亲,那么想让自己的孩子幸福地活在这世上。鸟妇藏在衣袖里的手展开又攥起来,她想拉住他的袖子,她想说妈妈骗你的,你回来呀。
    她不能说,她不能把这个孩子困在她身边。
    他不能有一个做恶鬼的母亲。
    “世上这么苦,何必要有个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十二.

    她见过他最后一面。
    恶鬼扬着描得黛青的眉,铅白的脸上合着血,色调哀艳。
    退治鬼的阴阳师们结成阵法,将她困在正中。脚下尸体残横,元白狩衣和鸟妇青羽都失了本色。
   她抖着肩膀,放肆地笑,笑声中夹杂凄厉的鸟鸣。
    恶鬼总归是要死的。
    她看到远远的有个影子跑过来,青年拽开外围的阴阳师,声嘶力竭地向里喊着什么。
    她看到他立乌帽下青色的眼睛。
    十年了,十年前那孩子就是这样用那对眼看着她。
    血从她的嘴角溢出来,恶鬼咧开嘴,露出惨淡的微笑。
   她听到他在叫什么了。
   妈妈。

十三.

     夜夜行,我母来,披金羽,发皑皑。

                   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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