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卿

【飞光!飞光!敬你一杯酒。】


微博@疯兔子的爱丽丝

【阴阳师】逢赌皆胜(妖琴师x阴阳师)

  开局了。
  这盘对弈形势极偏,我投三十万筹码到对弈桌上的时候桌后那只鼓眼蛤蟆甚至多看了我好几眼:“小姑娘,赌输了钱不退的。”
  参与对弈的大多是阴阳师,通用称呼是“大人”,它一句小姑娘叫得我气血上涌,心里直恨我为什么没有穿狩衣出来。
  “在下阴阳寮生,自然知道规矩。”
  那蛤蟆缩了缩它几乎没有的脖子,用蹼把筹码扫进桌里。
  【来来,且停步,来听我,百年不过一掷梭,佳人豪杰岂常定,一金之际改绫罗。】
   小妖怪敲着青蛙脚下的罐子唱起歌,捏着嗓子闪身躲避从罐子里溢出的墨水,町中人群嘈杂,它尖锐怪异的嗓音混着人声笑语,不知是滑稽还是诡谲。我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埋进人群里,刚刚下完注的他寮寮生擦着我身边走过去,偶有停步过来搭话。
  “你怎敢押红?”
  我绷着笑:“我怎不敢押红?”
  “蓝皆攻杀式神,妖力极上,红可有一丝胜算?”
  “红怎无胜算?”
  “逆风险盘下注三十万,你是哪家阴阳师的女儿,偷了父母的通行令来胡闹?”
  “……”我不接他话,在脸上拧出一个“要你多事”的表情。
   青主杀势,赤主守。潜龙勿用,或跃在渊,无咎。

   我在隔壁摊子上买了一个苹果糖,擎着竹签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眼看着对面对弈摊子上蓝方的筹码越堆越高,摇摇欲坠几乎掼到那只蛤蟆的帽子上。在罐子四角跳跃的小妖怪趔趔趄趄,躲闪着不时坠下的筹码。
【来来,金玉贵,嗔恨多,时来运转赌一搏。世上岂有常胜手,富贵贫贱不由我。】
  “开——红方逆风胜。”
   人群中爆发了小小的骚动,我吐掉嘴里从苹果糖咬下来的一块糖稀,给身边那个多管闲事的阴阳生一个嘲讽的眼神,昂头准备去拿我赌到的勾玉符咒。冷不防后颈一凉,隐约的清冷熏衣香拂过我脸侧。
  坏了,先生来了。
  我一个太极八卦走位闪离原地,顺手扫走桌子上赌到的奖励。未及跑出三步远,脚下骤然一空,直接被人连领子拎了起来。
  “借过。”
  好嘛,被抓个现行,就地正法。
  我索性不折腾,把刚刚拿到的勾玉蓝票藏进衣里,垂着胳膊腿任由狩衣袖子拖到地上。他也不说话,就这么一手抱琴一手拖着我直直分开人群朝着寮里走。
  “那个……妖琴?阿琴?先生?你放开我呗,你看看让人看你拎着你家阴阳师在大街上走算什么样子。”我像跳妹一样晃着胳膊,无可奈何地对他耍贫嘴。自然是没有回应,先生他平素不爱说话,现在看着像是有气,更不会理我。
  直直到了寮门前他才松手,我一落地先想着摸怀里的勾玉符咒有没有掉出来。万幸万幸,还好好地在里面。
  “先生我知道错啦,你听我……”
  他看着我,低低叹一口气
  我被这声叹气噎得一个激灵,后半句不知怎么就碾碎在喉咙里,半晌才在脸上扯出一个不算难看的笑。
  “嗳,我错了。”

  当初……我才八岁吧。
  是望粥日刚过不久,庭中树上结着用作装饰的彩绶。我被姑获鸟用翅膀裹在怀里,抵御空气中的清冷。没有下雪,朔风割得脸疼,我站在廊下看了一会树上的御守和彩绶就厌了,嘟囔着要姑获鸟带我回屋里找父亲。这个时节来拜会父亲的寮生很多,他们总会塞给我一点糖食,或是什么看着好玩的东西。
  我不太在意那些东西,只是有点喜欢那些因为父亲而加之于我身上的奉承。父亲是不重虚名的人,奉承对他而言没什么作用。但夸赞他独女的时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会浮现一点笑容。
  因此,出于人情或者别的什么,我总被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屋里燃着淡淡的香,炉火烧得很旺,冻久了的脸在这样的环境下稍微有点麻。父亲穿着简装在和一个客人下棋,我凑过去时他没有看我,但还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
  “嘘,这局大人快赢了。”
  我被姑获鸟牵着在一边看棋。其实我直到成年棋都下得一塌糊涂,那时八岁,我除了黑棋白棋什么都看不懂。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打赌的,爸爸这局赢不了。”
  牵着我的鸟妇楞了一下,父亲却先笑了。他从姑获鸟那里接过我的手,用掌心暖着我冻得有点僵的指尖。
  “要是赢了呢。”
  我卡了一下,“……那我今天和明天都回房里默书,要是爸爸输了呢。”
  “你说。”
  “要是爸爸输了,就分一张符咒给我玩。”
   这是个一看就赢不了的赌。父亲的棋在京都小有名气,他占上风时十有八九就是定局。何况来的客人都顾及家主面子,下棋少有能胜。

  ……可那局父亲输了。

  收官数子,客人堪堪赢了半目。对方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承蒙大人让了。倒是父亲大笑出声,拍着我的头道我儿好厉害的断局。
  那也许是个预兆。

  父亲如约给了我一张符咒,那是样对小孩子来说过于贵重的礼物。我跟着父亲学过一点召唤式神,但连灵力不足的破碎符咒都没有沾过手。拿到那张灵力浮动的青蓝符咒时,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抖。
  “初次召唤,不必对自己苛求太高,且看哪位式神与你结缘吧。”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是小孩子心性,从父亲手里缠来一张符咒,召唤时却畏手畏脚话都念不出来。我眼看着那张符咒从我手中滑脱,扭折着覆上纸人。色泽明亮的樱花自阵中飞起,三声刮指弦声清越如玉碎。
  “吵闹。”
  那是我第一次见先生他。
  妖琴师。这个名字我最初叫过几次,后来就改成了琴先生,再往后索性连琴也不加,直接叫先生。旁人质疑起来我就板着脸,说符咒是父亲赐,召唤出来的式神也是半个长辈,况且我仍需诸多修行,叫他一声先生不为过。
  ……都是胡说的。我只是觉得叫他一句先生,仿佛关系就近了那么一分。
  早年里,先生不太喜欢我。
  年龄小的时候不觉得,渐渐长起来才发现。我躲在庭院中樱树后面听先生弹琴,常常听到一半就骤然断了音,我就那么傻站在那,看先生卸了指甲,擦琴收琴,盘膝面无表情地坐着。我缓不过神来,等树上叶落了我一头一颈,才讪讪离开。
  后来我索性不走了,躲在树后和先生死耗,耗到最后先生先恼了,喝令我出来。我就磨磨蹭蹭从树后蹭出来,装个乖巧脸在先生面前坐下。先生蹙着眉看我,似怒非怒的样子。他说你这虫子懂琴么?我摇头。他又说不懂琴你为何偷听?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
  “因为先生弹琴的样子很好看。”
  先生真是个好人啊,居然没有当场照着我脸上来三道惊弦。

  赌棋之后,我阴差阳错又和人打过几回赌,自己没放在心上,别人也只当是我年纪小,打赌人都让我。直到我一回随父亲去町上,在对弈摊前走散了。有好事的人认得我袖上家纹,问我要不要赊钱玩对弈。
  想来他们看我是个孩子,想骗我。
  那天父亲到时我已经赢了十八局。六局,前五局十万赢本金,到第六局开三十万满押。连那只敲着青蛙脚下陶罐唱歌的小妖怪都哑了嗓,人群默不作声,把我围成一个环。我只觉得好玩,看到父亲才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闯祸。
  可我分明是赢了。
  父亲带我回去的路上什么话也没说,我在心里打着鼓想要不要回去去书房跪着请罪,还是跑回去抄书。一直到出了町中人烟已少,父亲才开口。
  他说不许再轻易与人赌。
  他没给我解释理由,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他是怕我输,怕我被骗,怕我执迷不悟。
   不是的。
  【胜败兵家常事。多胜,败而能返,良将。常胜不败,命道有妖。】

   那之后我就不与人打赌了,连赌字都避着不敢说,父亲说什么都有他的道理,我信。但是也不是十足十的听话,先生弹琴的时候,我还是会耍小心眼。我索性不躲在树后听了,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跪坐下,也不管他沉着脸色。
  “先生先生,赌……猜一个谜好不好?你说现在树上左枝开了的樱花,是单数还是双数?如果是单数,我就一月不来烦你,如果是双数,你弹一次琴好不好?”
  他看我,不应声。我自顾自去数,数得头昏眼花。
  “聒噪。一百四十,余二。坐下听琴,如果你这虫子发出一点声音,我便不弹了。”
  我也不知道树上是不是一百四十余二朵花,但是先生说是就是。我大气不敢出地坐在一边看他带了甲套,起手一个扫摇,袖上雀尾纹翻舞如生。琴音是平和而缓
   如果父亲没有在那时去世,我的命道也许与赌再无关联。

  那是……我几岁呢。他们对我讲了好多次,我却总也记不得。不仅是年限记不得,就连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也记不得。记忆里的画面零零碎碎的,似乎有赤赭色的天,有残云,有风铃在廊下投下的小小影子,我被姑获鸟抱在怀里,她单手提着伞剑,口中哼着模糊不清的小调。
  她说和姑姑打一个赌,好不好,小主人。你赌大人他一定平安回来,我赌不能。
  我张着嘴迷茫地看她涂了白铅的脸,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半晌,问出来的却是怎么啦,姑姑,爸爸怎么啦。
  你别问。她说,你就答应姑姑,好不好。
  我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好字,门外就传来急报。
  【京都难已除,妖物皆悉数镇杀。然封印八岐大蛇之诸寮主,皆以身殉职,无一得生。】

  父亲没有回来,连下葬葬的都是空棺。

  父亲死后,我又开始赌了。
  我学乖了,不穿狩衣,不带家纹,赢得太多的时候甚至带面具去。一时找不到面具就拿张黄纸挡脸,反正无人认识我,我也不觉得怪异。
  我从来,从来没有输过。
  当年父亲的很多朋友说过我聪明,父亲也说我聪明,能子承父业。其实我不聪明,小的时候我被教得比同龄孩子事故些,直到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能认得一点真心一点奉承就觉得自己超凡脱俗。如今父亲走了,这偌大的京都,我居然站不住脚。

  我只能靠这种方式撑起这个寮。

  先生不喜欢我去町中,也不喜欢我下注对弈,我常常是躲着他去,然后又被他拎回来。每每先生都会生气,他气起来当天便不弹琴。我在他琴对面坐着,他面无表情地看我。
  最后还是先生叹口气,一句“你这虫子”算作结束。
  比起支撑寮里的开销,那些觊觎这个寮的人更让人头痛。
  我父亲温文尔雅,性格淡漠,养出来的女儿是个火药竹筒。我左手双手帚神架在门口,敢来提议合了我寮的,一律先礼后兵,骂不出去就让帚神把他们扫出去。几次三番下来,也就只有对面那个势力不小的后起寮还在纠缠。

  【你一个小姑娘,势单力薄,守着这个寮有什么用,合了寮,还能给自己谋个前途。】

  “谋个前途?吾祖受赐时,汝尚不具姓氏。何地来的乡野村夫,捕鱼牧猪,一时得势,居然敢到这里前说给我前途?”

  我恨他们,我也恨自己。

  我恨父亲死后,我居然让这个家沦落到如此地步。冬日里姑获鸟还是会在庭中结满彩绶,父亲故友几乎都与他一起死在了那次退治,无人来拜访,庭中冷清异常。先生还是会抱着琴出来,他弹时我就回屋。
  不是他弹得不好,只是因为我怕我会莫名落泪。

  终于京中阴阳头还是下了令,上次八岐大蛇,各寮元气大伤。实力受损过大者,自行并入他寮。我终于找不出话反驳对面寮,对着来人沉默半晌,我听到自己苦笑。
  “来,我们作个赌。我若赢了,你们不许再来。我若输了,一切听你们的。”
  来人哄笑起来,他们说谁不知道你命道极异,生无母,少葬父,一生气运押在赌上,逢赌不输。
  我说你们出赌的内容,尽管出你们觉得我不可能赢的,我绝不二话。

  【那就明日式神对决。】

  【你这边,只许你身边站着的那个出战。】

   我侧过脸去看着先生抱琴皱眉,甩指一道裂帛音直直戳在地面上。

  

  先生不怎么出战,出战亦不下杀手。
  我子时起身穿好了狩衣,悄悄去敲先生的房门。冷不防被人触了一下肩膀,回头看到的是穿戴整齐,执琴看我的先生。
  “承蒙您这么多年照拂了,”我说,“其余式神我已经托姑获鸟遣散,幼年式神我也托付给她,先生也走吧。”
  我继承着这个家族,这个姓氏,我必须留下来应这一战。但我知道,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我不想让我的式神,我父亲留下来的式神受禁锢,他们该走了。
  月色下先生发丝白衣皆如银,他叹气,抱着琴在树下坐下。
  “听我弹了这么多年琴,虫子,你可听懂了什么?”
  我摇头说我真的听不懂。
  我又说先生你叫我那么多年虫子,当一只虫子的先生,先生不也是虫子了吗?我若是虫子,先生就是金铃子,蟋蟀。
  是我看错了吧,先生笑了。
   清晨他们来时庭中只剩下了我一人。院中风铃响声微微,我狩衣折扇站在鸟居下,冷眼睨着他们。
   “我的式神不愿留下,现在只剩我一人,赌约只规定了我上阵只能上妖琴,没规定我必须带式神上阵。”
  说这话的时候我想笑,喉咙里堵得厉害。我又想起了八岁那年庭中的御守和彩绶,想起客人,想起糖和那些虚幻的幸福,想起父亲,想起炉火,想起初见先生一面。
  我赌他会走,世上倾慕他琴音的人很多,他仍有千山万水要过。我承蒙他照拂多年,也该了却这一段缘分。

  “我,一人应战。”

  然后我又听到了琴音,一拍一顿,锵然如裂冰。先生他穿过正门,隔着那群人看着我。
  【你不是说你的式神都走了吗?】
  先生分开人群,走向我。我茫然看着那对平静无澜的眼,用口型问他他不是走了吗。
  “阴阳师她的式神都走了,没错。”
  【那你是什么?】
  “……金铃子,蟋蟀。”

  我赌从不输,从不。
  最后一道疯魔琴心直接将对方扫出了门外,对方应战阴阳师爬起来还不死心,针女携着一道惊弦钉在他腿前。我恍惚地看着他收了手中的琴,目光扫到我脸上。
  “怎么了,虫子?”
  我不知道他能作战,也不知道素来平缓宁和的琴声扣弦之间能迸发这样的杀意。拨弦之间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上也浮现出妖的狰狞,如花间振刀,落下艳艳的血。
  “吓到你了?”
  我摇头,把脸转向那群仓皇离开的人背后,想憋一句诸如“我可不会被金铃子吓到”之类的俏皮话,可我说不出,我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微微的抖。

  “是先生帮了我。”

  “是你自己,虫子,你不是逢赌不输么。”

  我摇头,用手去挡脸,泪水顺着手腕一直滑进衣袖里。恍惚间他衣上的熏衣香环上我肩膀,不戴甲套的手指光滑而冰冷,细细拭着我脸上的泪痕。

  “不要再哭了,虫子。”

  “我明明在心里赌先生会走。”

  “……那你赌输了。”

  我终于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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