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卿

【飞光!飞光!敬你一杯酒。】


微博@疯兔子的爱丽丝

【阴阳师】从师行

一日一怪谈形式的短篇合集,年轻阴阳师视角,无cp,每篇为独立故事

【1】夺子
    那是我刚刚跟随师父没多久。
    是个夏天,一目连出行的月份,雨久日不绝。道路泥泞,我和师父被耽搁在回京都的路上。住宿没什么问题,当地的阴阳寮允我们小住半月,倒是师父他一反常态,露出不太愿意久留的神色。
    天气好一点的几天我在庭院里晾符纸和纸人式神,连日潮气险让它们都长上蘑菇。隐约听到庭院外人声躁动,有人要见师父。
    我很不在意。毕竟我们不隶属于此地阴阳寮,也没有抢他们事务的道理。来人却执意要我去通报,用上了人命关天之类的词。
    我敲了师父的门,等了小一刻才等开。
    咄咄怪事,师父白日里都狩衣蝠扇严整不乱,那天一身浴衣披了件羽织就出来。
    拜访的老人自称是当地世家所派,家中被妖鬼抱走了小少爷,如今全家上下一团乱麻,夫人夜不能寐。又困于妖鬼法力高强,所以来请师父他退治妖鬼。
  【帮不了,我们明天就动身了。】
    师父回绝得干脆,冷脸对着面前管家扮相的垂泪老人。
   我说了一句明天怕是走不了,今日卜卦又是暴雨。那老人猛然抬起头,师父沉默一刻,勉强应下。
  【多话,造业。】
  他走后我被罚站在庭中思过,一直站到天黑。

    抱走孩子的是只姑获鸟。
    第二日师父带我冒雨上了山,雨极大,斗笠蓑衣挡不住雨水,狩衣灌铅似的沉。我咬着牙不敢说话,只是硬着头皮跟着师父。
    姑获鸟的巢穴在一处破落庭院,雨水落在屋上瓦刷刷地响,混合着妇人模糊不清的歌声。我要取式神,被师父拦下。他丢了个纸人进院子,然后折身拉着我就走。
    回寮师父只字不提退治的事,看我的面色也极不快。我自知是做错事,安安心心抄了两天符咒。
    到第三天师父独自一人上山,回来时带回了襁褓里的孩子。
    老管家带来的谢礼师父一文没收,递过去孩子的时候他冷眼盯着那老人,眼光几乎凿穿他前额。管家前脚走后脚师父就催我收拾东西,我们两个人上了神行符马不停蹄回了京都。路上我按不住,问师父到底是怎么救回了那孩子,当初又为什么不应。
    师父看我半晌。
  【姑获鸟,产女化妖,怨气重,硬取下策。】
  【我扔了个符咒进去,让孩子不得安眠,日夜啼哭。姑获鸟为母之心,亦日夜照料,不得安眠,不能进食,我再去退治时,她已经衰弱。】
   他停了一下。
  【不得悉心照料,孩子因饥饿恐惧夜啼,才会引来姑获鸟。我猜那孩子不是夫人之子,至于是何人生下,我不关心。】
  【我只觉得他不如不回去。】

  后来这事我就忘了,直到两年之后,京中宴饮,师父把我拉到一无人桌边。
  【我十日前得到消息,那孩子后来果然是死了。】
  我恍然悚了一下。
  【人还不如妖鬼呢。】
  师父干了手里的清酒,没什么表情。

【2】彩衣女
    这个故事是我收拾御魂时师父随口讲起来的。
    师父说他那时候刚刚在京都立足,年纪轻,也没有什么名气。漂泊不定,一直找不到安身处,平日接一些零碎任务过活。
    那一日他被秘密请去退治,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一颇有威望的阴阳世家。
    医生若自身患病,他的医术便会失去患者的信任。同理,如果一位阴阳师自身就被妖鬼纠缠,那么他的阴阳术就会受到质疑。
    也许正因为此,才会请当年的师父这样人微言轻的无名阴阳师来解决麻烦,以防走漏风声吧。
    家主是个中年男人,谈吐儒雅,也身着狩衣。他告诉师父家中有妖物纠缠有孕的妻子,他由于种种原因不便施法,希望师父代为驱离。
    师父问是什么妖鬼,对方言辞含糊。
    当日师父留宿,到逢魔时将尽,庭中传来女人的笑声。红衣高髻的女人呢喃着家主的名字在庭中跳舞,木屐踏在满地如血的落椿上却半分没有踏碎。师父站在廊下看她跳了足一时的舞,直到天黑时女人才消失不见。
   【您有事瞒我,这于理不合。退治我做不了,就此别过。】
    当晚师父就收拾行装告辞,家主迟疑再三强留师父,说出原委。
    那女人是付丧神,原形是件古旧的振袖,家主年轻时她曾以式神身份与他结缘。但有悖阴阳之理的恋情前,女妖巍然不动,男子却先退缩了。到如今他已然有妻子,她突然现身,夜夜在庭中起舞呢喃。他不忍退治,也不能看着她留在此地。
    师父忿忿了许久,最终还是勉强帮忙。
   【要么您让我焚了她原形,要么您就留着她在这院子里跳舞。】
    最终家主还是狠下心来,让师父缚住了她。女人只是笑,只是念着口中的名字,也不做反抗,就那么变回一件花彩振袖。那是相当美的一件衣物,繁花鸟居,鹤纹美人。
    师父烧时那女人在火里又显形,仍旧是笑着叫家主,不挣扎也不惨叫,慢慢变作了灰烬。

    “师父您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我是警醒你,你年轻,不要胡乱和自己式神结缘。】
    “……那个家主,结缘了倒也没遭什么报应。倒可惜那彩衣的付丧神了。”

    【没有报应?】师父冷笑起来。
    【他夫人生下一位姬君,你猜长得像什么人?】



【3】白狸奴
    【阴阳师难管天下妖事,绝非假话。】
    【今上迁京后,天下升平已久,但妖物从未禁绝。夜行于町中,笑声灯影络绎不绝,妍丽女子,学语小儿,形似常人,往往转身移目之际便露非人之状。】
    【故此,若无恶鬼作祟,阴阳师不可横加干涉。即使于市中街上见妖物,也应视若无物。】

    有一段时间,我反复在寮门前街上见到一个女人。初冬还不算太冷,女人身着厚重的访问,颜色是有些脏的灰。
    其实细看也并不是肮脏,它像是浅鼠灰蒙了一层在元白上。我没见过这样颜色的衣料,这样色调奇怪的,没有花纹的料子。
    她端庄而缓慢地顺着街道行走,手肘上挎着空空的篮子,路过卖食物的店家她就停下来,轻声细语地求他们施舍给自己一点吃的。
    收获甚微,到日暮时她篮子里还几乎是空的。
    我逢魔退治回来,正赶上她慢慢往回走,暮光照在女人面上,描亮那一对浅黄色的眼睛。
    我多看了她两眼。女人似乎意识到我的目光,停下脚步。
    “大人能给我些吃的么,我的孩子今天没有吃食了。”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轻微的颤音。我不动声色打开灵视,女人小而白的面孔显露出猫相。
    她不躲我眼神,仍旧嗫嚅着祈求。
    “你要什么吃的?”
    “饭团……五个,五个就够了。我会报恩的,我一定会报恩的。”
    我给那女人买了五个饭团,看她消失在街后。
   
    两天后我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她的访问更灰了,眼神也暗了很多。仍旧是沿街乞讨未果,到日暮前我上前搭讪,她看到我,勉强露出一点笑。
    “又是大人您啊……”
    “嗯,”我说,“又遇到难处了吗,还是五个饭团?”
    “今天四个就够了。”
    后来我一共见到了那个女人两次,她要的饭团越来越少,减少到三个又减少到一个。
    落了两场雪之后,那女人上门找到了我。开门的是师父,她有些局促地向师父描述我的样子,费了很大周折才让师父明白她想见我。
    “我来见您,感谢您给我孩子们吃食的恩情。您可见我本形,从此召我为式神驱使。”
    我摇头示意她不必挂心,我不是为了她报恩才给她饭团。
    “不过,您孩子们现在食物够么,已经下雪了,如果您还需要帮忙,请开口吧。”
    女人笑了一下,垂下眼。
    “今天早上,我最后一个孩子也因为寒冷死去了。”
    “生在冬天的猫,就是这样的。”
    我一怔,不知道如何把话接下去。如果她明知道幼猫在冬天不可活,她何苦化形至城中费此周章?
    她只是摇头对我告辞,仍旧缓慢而端庄地走出门去。一闪之间我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肮脏白猫,拖着一条跛腿跃上墙去。

    “生子而知子将夭。”
    “不过尽我全力以抗天命罢了。”


【4】别君去兮
   五天前师父要我去找出他不常穿的那件狩衣。
   那是件衣料贵重的礼服,绣上纹金针脚细密,一件叠好的狩衣捧在手里熠熠生光,像捧着一怀珠玉。
   师父不喜欢富丽的装饰,平日里总一身元白,袖上的家纹算是唯一一点点缀。只有京中大事或贵人相请师父才会让我找出这件狩衣。
   大事师父不常带我去,我也乐得清闲。给师父收拾完衣服我就躲在庭院里剪纸人式神,叫它们帮我抄符咒打彩绶。
   “你收拾一下,这次你与我一起去。”

   我跟师父走了半日,出罗生门奔京郊。师父不让我上神行符,我几乎把脚腕累断。出京大多是退治妖物,我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穿得这么郑重。
   直到逢魔时,师父终于停下来。
   西向的天幕血一样赤红,云丝丝缕缕挂在暮日上,我坐在路边石上休息,远远看到有人走向我们。
   那也是位阴阳师啊,穿着暗赤的狩衣,看着比师父年轻一些。我迅速站起来退到师父身后,等着师父给我一个反应。
   没有反应,他对师父笑了一笑,也对我笑了一笑,暮色照在那男人生得很好的黑发上,照在他微微有些血色不足的面孔上。
   师父没有笑,他拱手至额前对他行礼,于是我也拱手至额前对他行礼。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西向走过去,我和师父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到身后的黑暗压过我们头顶,吞噬了西向的红色。前面是一处小村,看着有几户人家,炊烟在风中瑟瑟地抖着。
   赤衣的男人转过身对师父拱手,“就到这里吧,多谢了。”他说。
    师父再拱手时,他就不见了。

   “那是师父的前辈。”
   “多年前八岐大蛇之乱,一京阴阳师死伤大半,魂魄尚存者为地缚灵,久不得往生。”
    “我本该去退治,临行被前辈替下,他劝我护京郊民出京再回不迟,我再回时已无人生。”
    师父一身的礼服在月色下寒光奕奕,他走得很慢,似乎累得要命。
    “今日他得入人世轮转,我当送一程。”

   后来听说那夜村里并未婴孩降生,唯村后山上,夜生一树赤椿。



【5】书人吴
  师父少年漂泊,生性寡言,少有旧友。到望粥日前后多是些无趣的应酬,师父好静,所以干脆闭门谢客。带着我一起置办寮内事务,洒扫庭院。
  别家望粥日都参宴出游,我们寮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上午没个人声。我嫌寂寞,总有事没事逗师傅说话:“唐国的事,师父知道多少?”
  【何出此言?】
  “因为师父会说那边的话,所以应该是去过那边。”
  师父看着窗外树上结的御守,彩带飘飘忽忽纠缠在树枝上。雨下得多了它们稍微有些掉色,不像是刚刚挂上去那么好看。这几日还好,怕是后面要掉的更厉害。
  【跨海凶险,没有去过。】
  【不过,我见过唐国来的客人。】
 
  客人是橘月来的京都。
  他应当是跟着一批使者渡海来了这里,也有人说他是搭着商船漂泊半月登陆。众口纷纭,皆无实证。他本人也未曾提及这件事。有好事者不甘心,纠缠不已,客人就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旧纸扇一抖:“嗟乎!尔辈愚不可及。出使者自有公干,我怎可随行?自唐至此,须有通关文牒,我又怎是借船偷渡之人?不过是掷一片竹简在海上,我踏竹简破浪至此罢了。”此类全不可信之言。
  客人自名书人吴。吴可能是姓,也可能不是。
  不知道他在这里是怎么谋生,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只是每天看他拉人高谈阔论,起先因为语言不通无人理他,后来一月有余他也学会了这里的语言,说得可以以假乱真。
  他说话的内容大都是些之乎者也仁义道德古人曾云,腐儒气很重。时不时还用错两三个典故,被好事者识破了哄笑着赶走。
  一日宴上有人请他来做清客,恰好师父受人邀请来此,师父会说唐国话,他聊起来省力,于是天天缠着师父。师父又寡言平和,只是由着他说。一来二去他出门便说师父是他知音,相见恨晚。
  “小友,你听我言。”他和师父年岁相仿,但从来以小辈称呼师父,“我自圣朝来,耳濡目染,颇通事理。如今……”
  他曾和师父聊治国,聊苍生,聊圣人之治,虽然老生常谈,但看他样子倒是十二万分相信这是至理名言。师父不去打断他,等他说着说着自己停下,看着茶杯叹气。
  “圣人之治……心怀天下……”

  后来一天夜里师父被敲门声惊醒,开门是那位客人。他一身薄衣在寒风中瑟瑟,面色青白。师父皱眉想要把他让进院子里,他闪身摇头,口中仍旧呢呢着“仁义道德,君子当心怀苍生……”,忽而粲然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本书塞进师傅手里,对师父长揖三次,道谢三声,随风化为灰烬。

  【我后来听说,唐国都城一古书库是夜为火所焚。】
  【火起原本在巷外,不知何故被书库引过去,竟只在书库燃烧,再不扩散,故无人伤亡。】
  【书库里是民藏书,旧主姓吴,书库就名吴库。藏了一些儒家经卷,民间抄本,多有错漏。】
  【我再看他留下的那本书,胶已虫蛀,书页已朽,一翻即成粉尘,自手中落下。】
  【片刻间手上之余残纸,纸上寥寥数字。】
  【“仁人志士……有杀身以成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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