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卿

【飞光!飞光!敬你一杯酒。】


微博@疯兔子的爱丽丝

【刀剑乱舞】十字痕(压切长谷部x女审神者)

血族paro,压切婶/三明婶
和亲友 @三条风 的联动,@风部分故事请走她的【新月与蔷薇】
@初九 点梗

   远处传来林鸮的笑声。
   月移至天中,自窗外投下方形的银色。我想我应该是醒了,饥饿感逼迫梦从我脑海里褪去。
  【月出,看到了吗,长生种躁动不安。】
  【我向你发誓,我会很快回来。】
  【这是猎人的天职。】
  【来吧,作一个祝福的吻。】
    我睁开眼,在棺椁中绘着鼠勒叶的破旧裹尸布上。梦中的吻残留着余温,我不自觉触摸嘴唇。
    它像是尸体一样冷。
    胃部的灼烧感在加强,它催促我去猎食。愈发明亮的月光让我感到愉快。
    ……吸血鬼都喜欢月光。
    贴在嘴唇上的手指下移,抚摸脖颈上曾经用以放血的十字形伤痕。
     ……我讨厌我被强加的本性。
     我讨厌这个认知。

    
    很少有血族在白日活动,出现在日光下对我们来说像是游动于沸水中。
    血统越纯净,越畏惧日光。
    我侧身在黑槐的树荫下行走,等待有马车经过,这片林木将城镇与墓地隔离。人门相信长生种自墓地醒来,在晚间袭击城镇。
    蠢想法。
    每年秋季来临前第一个周四,镇子里会有小小的庆典。外乡的马戏团与吟游诗人们混杂在牲口与小贩间,熙熙攘攘涌进城镇。
    我从寄身的马车上跳下来,混进进城的人群。
    敞篷马车停靠在路边,剧团的姑娘们用手帕扎住金色或亚麻色的卷发,像一群鸽子散落在车棚四周,领唱女人端着彩排稿本,试图聚拢起鸟儿们。
    “暮色弥望荒野,晚祷钟声落下。”领唱起了一段独唱,听起来像是开幕的台词,“河畔的纺娘莫瑞亚,你张望犹豫,徘徊不定。”
   姑娘们细碎地笑起来,慢慢齐声应和。
    “善人啊,三座磨房后的马车,你可看到他,形容憔悴的男人,你可看到他。”
   歌声停止了,她们让出一条通道,从前马车厢下来的男人有温柔困倦的蓝色眼睛。
    “纺娘莫瑞亚,”那大概是男主角,他靠在马车车轮上,唱得没什么调子,于是姑娘们笑得更厉害了,“你可在清晨见过我的她?”
    “我爱至此未绝,她葬于白石之下。”
    我沉默着绕过嬉笑彩排的剧团。
    孩子们向着他们聚集过去,我感到衣角被轻微拉扯。“上帝保佑您。”女孩细得像桦木棒一样的手臂挎着篮子,盛满桔梗与洋兰。
    “你好,亲爱的。”我伸出手去揉她枯涩的头发,“又看到你啦。”
    “又看到您了……您要花吗。”她嗫嚅着。
    “好的,要一朵,多少钱来着……你妈妈还好吗。”
    “一枚铜格里……妈妈还在生病,医生不愿意再来了,他说我们还没付清钱。”
    “……”我从花篮里挑了一朵洋兰,握住她小而粗糙的手,把钱塞进她手心。
    “上帝保佑不保佑我,我不知道,但他老人家会保佑你和你母亲的,因为你是好孩子。”
    直到女人的身影远去,女孩展开手心。一枚金质的硬币在她汗湿的手里熠熠。

    我没有在镇子里待很久,纯粹是消磨时光。天幕开始转变为舒俱来石色,我等的人差不多该回去了。
    返回黑槐林靠近城镇的一端,我看到长谷部深紫色的神官服,在燃烧得愈发浓烈的夕日下光彩艳丽。
    我收拢翅膀,在他身边低飞。
    “……”
    长谷部神父停下脚步,笔直地看着前方。他知道我来了。
    他应该习惯了。
    大概三秒,他扶了一下肘下夹着的经书继续前进,装作我只是空气。我索性落下来,与他并肩走。
    “……”神父先生第二次停下来,“你要做什么?”
    “嗯,不做什么。”我抿起嘴唇,对他微笑。
    “如果你想诱骗我,停下你的无用功。如果你想杀死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不要,”我抖了一下翅膀,“我不饿,谢谢好意。”
    “……”
    他扭过头去,放弃了这个话题。
   “你今天是去洗礼。”我跟上他,几乎是自说自话,“出了什么问题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蹙眉。
    “因为你现在并不高兴。”
    长谷部卡了一下,语气略微和缓,“婴儿是盲的。”
    “我很抱歉问你这个。”
    神父侧过头来看我,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让他奇怪。但终究他什么也没有说。我落下来,跟在他身后,煤灰色的碎发在我眼前摇晃。
    教堂的塔尖依稀可见,玫瑰花窗在几乎黑下去的天幕下转为冷色。我停住脚步,与他拉开距离。
    “好啦,你到了,”我说,“我该走了,明天或者后天见。”
    “我为今天的态度道歉。”他闷闷回我。
    “没什么好道歉,神父呵斥一直纠缠他的吸血鬼是应该的事。”
    我背起手,对着他藤色的眼微笑。
    那双很美的眼。

    血族们栖息在月升之地,黑槐林不能分割长生种与人类,分隔他们的是巡回的猎人。
   血统者聚居在他们的堡垒,高墙上伫立着面容模糊的天使像,光线偶尔明亮时,依稀可辨她们大理石面孔上破碎的微笑。
   劣生种与无长亲者徘徊不定,他们被拒绝进入血统者的领地。
    比如我。
    我掠过收拢花苞的白色花墙,沿城堡边塔攀飞上去,塔顶只有一扇窗,通往狭窄的阁楼。
    我在入侵他人的领地,重罪,我知道,不过我习惯了。
    我从掩着的窗翻进去,伸手拍一下悬挂在窗棂的铃铛。
    几乎是立刻,有细碎的脚步声自这座建筑某处传来,阁楼门被推开,少女拢起繁复的龙骨裙朝我跑过来。
   “Romeo,Romeo, oh,Romeo!”
   她最近看了什么书啊……虽然这个翻窗进来的方式的确很月下幽会没错……
   “亲爱的,”我说,“我是蒙太古家的儿子,今天我来告诉你这些,我不再爱你。”
    她捂住嘴笑起来。
    “你说错台词了。”
    “我没有闲心陪你对台词。”
    她放下手,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那是近乎青金石的瞳孔,月光掠过时泛起薄膜般的金色。
    风,Dracula家的孩子,受咒的纯血统。
    我怀疑过他家祖先来自东方,至少有东方血种。少女的发丝拢在耳后,乌如风信子。
    血族的美是侵略性的,“只有天使才能这样笑”,我听过幸存者沉醉的描述。
    那是在我还活着时。
    “我快要饿死了,”我跳下窗框,拔掉挂住我裙子的铁钉,“有吃的吗。”
    “你没有猎食吗。”风蹙起眉,像一只面露嫌色的猫。
    “没有。”
    “你又去找那个神父了?”“多嘴。”
    她递给我盛血的玻璃器皿,葡萄与兰草的浮雕透出暗红。风把头扭向与手相反的方向,紧紧咬着牙。
   “拿走,快点,恶心。”
   “不食血的血族,你是第一个。”
   “不要人血,”她拉开绒凳,“……不要。”
   我咽掉喉咙里的铁锈味,嘴唇因为血的黏度而发干,“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你还没有满二十岁,”我舐着沾血的边缘,“确切来说是个婴儿。”
     “……”
    “你去城里了吗?”她很快忘了刚刚的话题。
   “是。”
   “我也想去……”风像只夜莺般呢呢,“像你一样不太畏光该多好。”
     我感到脖颈没有来由的肌肉绷紧,贯过我动脉的十字疤痕泛起异物感。
    “你在说蠢话。”
    “嘤。”
   “……对不起。”
   血族大多畏光,但被初拥者对光的畏惧总归轻。生为人子的特征在堕为血族的一刻尽数抹消,只剩下对光的微弱抗性,证明我曾经的身份。
    “城里不安全。”我说,“不是畏光与否的问题,你没有出过领地,也不懂得规避血猎。”
    她含糊地应一声,“为什么你每天都要去找那个神父……”
    “算是保护。他没有抵抗吸血鬼的能力,我不希望他被劣种杀死,死后换一个懂驱魔的神父上来。”
    “唔……可是今晚有流浪的血族准备发起针对城镇的猎食。”
    “嗯?”
    她抬起头时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她像鹘子一样翻出窗外,融入夜幕。

   

    蜡烛已近乎燃尽。
    长谷部擎着烛台,检查书是否摆放到位,自鸣钟枯涩地重复同一音节,指针指向十二。
    当他将烛台靠近书脊时,烛火摇晃一下,骤然熄灭。
        轻微的窸窣声。
     长谷部站在书柜前,不动声色,缓慢推开二层搭在一起的两本书摸索盛放圣水的瓶子。
    触及处只有空气。
    “夜安,神父。”
    女人的身形在窗口勒出剪影,她坐在书桌上,半面被月光照亮。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用食指捋平面前翻开的福音。
       “……”
    “如果您一定想知道,我……”骤然有什么撞上窗棂,我攥紧戴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银刺自戒面上弹出,在那东西第二次撞上来试图撞碎玻璃时,我跃起拉开窗把刺刺进它胸前。
    猫大小的蝙蝠跌落下去,泛起青灰色火焰。
    “如果您一定想知道,”我隔着袖子把银刺推回戒指里,“我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来保护您。”
    “保护我?”
    “嗯,”我翻了一页福音,“今晚有下等血族袭击这个镇子。”
    他似乎怔了一下,折身去推门。
    “别出去,”我说,“镇子里应该有久居的血猎,平民不会受什么伤害。我来这里只是因为教堂离血猎的活动范围太远。”
    “所以……你刚刚杀了你的同类。”长谷部突然换了话题。
    “……去他妈的同类。”
    “……”
    窗外的夜幕呈现苍蓝,嘶叫着的蝙蝠排成链,围绕教堂翻飞。
    我合上那本福音,抬头时长谷部已经坐下了,续了一截的蜡烛在桌上燃烧,他就着微弱的灯光铺平纸张,仿佛在写什么。
    我拿着书跳下桌子,他专注于面前的工作,似乎已经遗忘窗外飞行鸣叫的东西。
    我在他手边放下福音,他抬起头询问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闪避过他的眼神,“我没弄坏你的书。”
    “你刚刚在读福音。”
    “啊……对,我只是无聊。”我把话题扯开,“你在干什么?画图?”
   草纸上打满细密的线。
   “驱魔。”我用手蹭了一下线痕迹,“这个符形你从哪里看到的,很标准。”
    “很标准?”
    “标准的错误,放在三百年前谁给我看这个我会打他。”
     长谷部有些无奈地笑,“……我会去找人校正。”
     “嗯,”我从他的手里抽出碳笔,“这样。”罔顾他打的定位线条,我随手在空白处补了一个符形,“……不能对付太高等的血族,对劣等种可以……嘛,看我干嘛,对我不行啊。”
    “……我只是很好奇。”
    “没什么好好奇的。”我把笔丢给他,“你可以找个血猎验证一下,只有一条,别告诉他这是一个血族画给你的。”
   
   

   
   “——你看,我有恋人了!”
   我靠在阁楼窗口,神思昏沉。从昨夜自教堂返回至今,我被某种不宁的心绪缠绕着。
   风从楼梯跑上来,细跟的皮鞋踩得胡桃木地板呻吟。她用一只手压住裙摆挤过窄小的门,另一只手拖着什么。
   “看好你的裙摆,”我兴致恹恹地用额头抵着窗棂,“我不想再看到你踩到它摔倒。这是谁?”
    “我男友!是流浪的血族!”
   她像个孩子一样跳开,去拽身后男人的袖子。
  “幸会。”
   那男人微微抬眼,新月沉浮瞳中。
   我的喉咙微微一紧。
   太明显了,我拿不出证据印证我的感觉,可是太明显了。那个男人平静地站在原地,没有武器,没有明显的表情,他只是笑着,像一面湖,湖底沉着渊薮与风暴。
   寒意攀上我的脊背。
   他不是普通人。
   “幸会。”我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手甲很冷,没有温度。他的目光短暂地在我的戒指上停了一下。
    然后,不出意外,他望向我的脖子,那道十字伤口。
    动作很轻微,他只是瞟了一眼,如果没有刻意注意,谁也不会发觉他的视线。
    “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宗近,没有破绽的名字。
     我没有松开他的手。
    “风,我饿了。”我的手指渐渐收紧,三日月的表情没有变化,他垂眼看着我,带着某种微妙的笑意。
    “……诶——又没有吃东西啊,你在那个神父那里待了一整夜……?”
    “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捆给城里的血猎。”
    “好好好——惹不起你呀……”
    门轴转动,她拖着长裙簌簌地跑下台阶,在繁复蕾丝消失在转角的一瞬间,我骤然松手把身边的靠背椅朝三日月掀过去。
    轻描淡写地侧身,他接住椅背旋即挡在身前,格挡下我的一刺。有金色自他领口浮现,那是血族猎人的护符,在不清的光线下熠熠。
   “‘瑞契尔的怀表’,”他说,“很少有猎人把它作为武器了。”
    我退回窗口,握拳夹紧戒指,用刺锋对着他,“用这个收拾你足够了。”
    “该称您前辈,”他推开椅子,放归原位,掸着上面子虚乌有的灰尘,“我没有恶意。”
    “好。”
    我跃上椅面回手刺向他后背,三日月绀色的袖自我面前漫开,刺锋擦着袖口过去,纤维绷断。
    他侧身闪过。
   “您不可能在这杀了我。”
   男人还在对我用敬称,游刃有余的样子,“我误入了这里,被小姑娘她拜托留下应付一些事情。没有恶意,”
   “五天之内,我会离开。”
   我后退一步,他将翻倒的杂物归位,“我想您大概没有办法寻求小姑娘家族的帮助……”
    他顿了一下,“我对您的遭遇遗憾。”
    “你在遗憾一个三百年前就死了的人。”
    “如果可以告知我您的家族,我愿意帮您。”
    “我没有家族,活着的时候就没有。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把刺推回戒指,“我警告你。”
    “如果风出什么意外,我会割开你的喉咙。”
   名为风的少女推开门,无知无觉对着满屋子肃杀的空气。
   “诶?我回来啦。”
    “……你该让你父母省心一点。”

   

   长谷部今天没有走那条通往教堂的黑槐小径。一整天他都待在教堂里
    已近黄昏,天光仍然明亮,有林鸟飞起,掠过赤色的暮日。年轻的农夫从他手中接过最后一沓绘画着符纹的纸,人群散去。
    神父微微叹了口气,退回教堂沉重的橡木门后。
    “哟。”
     他不自觉抬了一下头。
     我从阁楼的楼梯上翻下来,斜着半边翅膀留意不被楼梯挂住:“很忙啊。”
    长谷部抬头看着我,用那对紫色的眼。
    然后他笑了。
    我几乎失去平衡从半空摔下去。
    那是平静的,不带情感倾向的温柔笑容。藤色的眼像是不可测的水,没有一丝波澜。
    有酸涩从我的喉头漫起,滞涩呼吸,我怀疑我会落泪,但血族没有泪水。
    “吓死我了,”我的脚够到地面,“你笑什么?”
    我咬断声音里的颤抖。
    “没什么……谢谢。”
     “谢谢?”
     他扬了一下手里剩下的纸。
    “好吧,没什么好谢。”我抖了抖翅膀上的灰。“……以及,对不起。”
     “对不起?”
     他微微阖上眼,“为过去一年我对你的态度。”
     “不至于吧,就因为我给了你驱魔符纹?”我尝试开玩笑,随即意识到他凝视着我的脖颈。
    那道十字痕。
    “嘿,”我收起了笑,“别这样。别告诉我你向血猎问了……”
    “我没有说关于你的事,”他轻声,“但我问了十字疤痕代表什么。”
    “……你问的太多了。”我截断他,咬住牙,苦涩从我喉咙里升起。
    “……你应该告诉我……”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哈?神父大人?”我感到冷,钝痛的幻觉从早已愈合的疤痕处扩开,“别拿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我早就不是血猎了,我早就向我的现状屈服了。”
    “我只是想帮你。”
    “用不着,到此结束了,”我拍着翅膀飞起来,“到此结束了,大人,你问了不该问的,我突然厌烦你了。”
   我的喉咙梗住,我索性吞下自己的声音。
    我想帮你……
    这句话,这句话啊……
    那双紫色的眼……像是三百年的梦。
    我推开橡木门,融入夜色。

    “你的脸色好差。”
    “死人居然还有脸色这种东西吗。”
    我抱着裹紧披风的少女,从窗口跃下:“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带你跑出来……后半夜就回去,我不想被你父母发现。”
    风从披风下窥着我,露出猫一样的笑容。
   “去看祭典啦。”
    “……那个男人呢,我是说三日月宗近。”我放下她,Dracula家的花墙已经湮没在身后的夜色里。
    “……走了,”她有些寥落地笑了一下,“……我的家族不接受流浪血族。他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这里。”我重复了一遍,“永远都不属于。”
    “别伤心,小姑娘,走吧,我们去看祭典。”

     夜色渐深了。
     我抓着风的手腕在人群中穿梭,挑起的灯使街道亮如白昼。她仰起头去看灯下旋转的剪纸,我一把拽下兜帽盖住她的脸。
    “……!”
    “别露出脸,”我拍拍她的额头,“会有血猎,我没有开玩笑。”
    她咕噜了一句,低下头去,一缕乌木色的发垂出,在肩头摇曳。
   

   吟游诗人弹着三角琴唱悠长的调子,半开着门的酒馆里男人们举起酒杯互祝健康。风盯着来来往往怀抱鲜花的少女出神,“真好啊。”
    “什么好。”
    “什么都好,人类,什么都好。”
     我瞟了一眼那些裙摆在灯下晃动的光影,“对,人类什么都好。”
     “活着什么都好,作为人类死去也很好。最糟糕的是不死不活。”
     风抓住我的袖子把我拽向街道另一侧,人们在聚集,临时搭建起来的舞台上垂着猩红色的平绒帷幕。
    “是歌剧吗,”她轻声呢喃。
    我的嘴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等等,我们不看这个可以吗。”
     “为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帷幕渐渐拉开。
    “没什么。”
    我看到穿着皮质束腰的金发女人自幕后闪出,扬起脸露出剧情需要的昂扬笑容。
    【神啊,这话说来荒唐滑稽。】
    “traveller!”台下孩子们爆 发出小小的欢呼。
    “旅人,”风小声对我说,“是血族猎人的故事。”
    “我知道。”我看着那女人,轻声说。

  【神啊,这话说来荒唐滑稽。】
  【我生在稻草之上,无人为我洗 礼。】
  【村人嘲笑我行为乖张,百无禁 忌】
  【神啊,如果如此我就该下火 狱】
  【在我归于尘土前,我仍属于这天地】

  旅人的故事从三百年前开始传唱。
    没有家族的女人,不遵守任何血猎的戒律,独自漂泊,行踪不定。traveller自夜中降临,留下游侠的传说。
    她并非绝对不可捉摸。
    她有恋人。
    那天在街上看到的蓝眼男人确实是男主,他掀开帷幕闪出,胸前垂下圣带,抱着一本木质封装的书。
   【我凝视她的背影,满心爱怜,惶恐不安】
   【午夜她失去踪迹,仿若泡影】
   【不详的梦魇便降临】
     他肃穆着面孔,一改那日的笑容。
     “这是个悲剧吗?”风呢喃着。“是讽刺剧。”我侧过头不看那男人。
     金发女人转过身。
    【已是月出时,长生种躁动不安。】她开始念白,同时对着男主角微笑。
   【今夜使我惶恐,我希冀你不要离开】
    【我将归还,不必担忧】
      女人扬起头亲吻他,台下再次涨起小小的欢呼。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告别的那一夜,他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用温柔的眼神凝视着他的恋人。
    温柔得令人哀痛。
    “风,”我转过身,“我不舒服,我不想看下去了。”
    我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如何,女人死在与血族的战斗里,她的恋人怀抱她冰冷的尸体,在月下做最后的独白。
   我背对着舞台,直到膝关节酸痛,配角们的合唱渐起,渺远得像是来自天际的高塔。
   【善人啊,神终未垂怜她。】
     风很响亮地抽噎了一声。
    “太可怜了呜……”她拽着我的衣袖擦眼泪,“他们没能在一起呜……”
    我清理一下喉咙,回过身,舞台定格在结束前最后的一幕。男主拥抱着恋人的尸体,银色纸张剪成的月高悬在黑丝绒幕布上。
    【我不知为何如此。】
    风第二次响亮地抽噎。
     “好了别哭了,”我把兜帽扣回她头顶,“有什么好哭的。”
    “好可怜呜……”
    “那女人没死。”
    “呜……?”
    演员们依次登台谢幕,我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带离人群。
    “风,”我叫她的名字,停顿一下。“……那是我。”
    “唉?!”
    “故事是故事,事实是事实。”我抬手去理耳畔的鬓发,挡住那道伤疤,“没那么浪漫。”
    “不如说,其实很恶心。”
    “……”她怔怔地看着我,“……那个……那个恋人……”
    “存在,”我说,“不过已经三百多年了。”
    “我已经,忘记他了。”
    我已经……
    我……

   
    把风送回她家族的领地后,我没有返回栖身处。
    月光像是水银,自叶脉处汇集滴落。我穿过黑槐林,叶梢摩挲着我的肩头窸窣作响。
   墓碑是白色,横列排布成整齐的方形。我穿过它们,在心中默数。
   然后,停在某一个前。
   它已经被风化了很多,棱角处失去线条,我跪坐下来,抚摸它的刻字。
    那是陌生的名字,早已被抛弃。我闭上眼,手向上移动,穿过名字,穿过生卒年,直到最上方。
   【我爱安息于此。】
     我俯身上去,亲吻那刻字,像是亲吻一道伤痕。
   我从未忘记他,我从未忘记他藤色的眼,在不幸降临的前夜,他亲吻我,睫下深重而悲哀的紫。
   这是我的墓碑。
   我伸出指甲刨开土壤,推开沉重的大理石板,墓穴狭窄而空,在最中央放着已然腐朽的木盒。
    我伸手去触摸它,木纤维在指缝间崩解。指腹触及隐约的柔软,长袍已经薄朽得像纸,看不清刺绣纹路。
   上面放着环形的木枝。
    橙花花环,长袍,婚礼的一切准备。
    被安放在我无光的坟墓。
    连同他的爱。
    远处林木传来夜枭的鸣声,有什么快速穿过树林,朝着树林合拢。
    我抬起头。
   ——!

   
    长谷部走过圣像前的长明灯,如牛乳般浓郁的白色蜡泪在天黑前已被清理干净。他静默地站在那,月光透过花窗割裂他身侧的地面。
    一瞬间,右手边最后一扇花窗被撞碎。
    “……!”
    我压紧肩上的伤口缩到阴影里,肺部烧灼感蔓延,他看着我,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靠过来。
    “别过来,”我用口型对他,同时更加缩进影中,“……有人跟着我。”
    沉吟一瞬,长谷部拿起一盏没有蜡烛的烛台,掷向另一侧花窗。
     血猎们几乎是在同时进来的。
    神父站在一地彩色碎片中,没有表情。他在胸口画十字,然后扫了一眼刚刚被打碎的另一扇窗户。猎人们交换眼神,折出教堂。
    我背靠着身后的柱子滑下去,痛感让我对眼前的场景漠不关心。他的手撩起我的发丝时我反射性抖了一下,没什么反抗的意味。
    “疼。”我把额角抵在身边的墙面,“让我一个人在这坐一会。”
   “你要血么。”
   “什么?”
   “血。”
   我盯着他藤色的眼,搜索脑海试图开个玩笑。也许是疼痛,也许是别的什么,我想不出来插科打诨的句子。
   “我需要的量会杀死你。”
   “嗯。”
   “……”
   傻子。
   “我不要,”我放松后背,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些,“就是被砍了一刀而已。”
    他在我身侧跪坐下来,检查我和衣服黏连在一起的伤口。血族的血是暗紫色,我看到污渍从他白色的手套上蔓延开。
   “别弄疼我,我会咬你。”
   “好。”
   “……玩笑而已。”
   我以为他会问我血猎为什么也会攻击我,可他没有问。他只是尽量轻地摆弄着我肩上的伤,将纤维和肌肤分开。
    “真是个倒霉的女人,”我歪着头绷紧身体,“倒霉透顶。”
    他的手慢慢捋过我脖颈肌肤,触摸那处十字。
    “没什么好看的,”我没有挣脱他,“那是我的因果。”
    “我啊,是不信神的女人。”
    “他也不曾垂怜我。”
    “我愿听你说。”他蓦然开口。“听我告解么?”我苦笑,“神父愿意听一个吸血鬼告解么。”
    “那请你祝福我,我为过去忏悔。”我闭上眼,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啊,我做过什么呢。”
    “打扰了一位正直的神父一整年,如今他不得不听一个吸血鬼的无聊告解。”
    “编故事恐吓某个高血统的小女孩。”
    “看镇上的歌剧,边看边嘲笑扮演自己的那个女演员发型愚蠢……”
    “还有……”
    还有……
    “神啊,宽恕我吧。”
    宽恕我这无所顾忌的女人。
    “宽恕我独自离开了我的恋人,向他承诺却未回到他的身边。”
    “宽恕我让他独自一人葬下我的嫁衣。”
    “宽恕我凝视他死在我怀中。”
    “宽恕我昔日的傲慢。”
    “宽恕我的憎恨,我的自甘堕落。”
    “宽恕我对他仍怀有的妄想……”
    宽恕我,仍想被眷顾。
    “主将宽恕你,因现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他闭上眼,露出我熟悉的表情。
    “宽恕我吧。”他说。
    宽恕什么?
    他吻了下去。
    唇舌触碰的感觉让我陌生,他温柔地托住我的脖颈,眼中紫深得几乎溺毙我。
   【 神啊,宽恕我爱她吧。】
   【我遇见了反复出现在梦中的女人,她拍打着翅翼,如同黑鸟落下】
   【我躲避她,克制情感,告诫自己她并非同类】
    【然而是什么将我指引向她】
    【如同白月,被束缚在外形中的灵魂】
    【原谅我曾经的故作姿态,尽管我不知她是何人,尽管我不知曾经如何。】
    【宽恕我】
    “可你不是他了。”
     我轻声说。
    “你听不懂我在怀念谁,你再也无法回想起过去。”
    “我爱的人死在三百年前,代替我死在我的同僚手中。”
    “你是他的幻影,你梦中的人是我的幻影。”
    “长谷部,神父啊,远离我吧。你不该爱我的。”
    曾经的那个人,那个紫色眼瞳的男人,因为爱着我而死去了。
    如果是我带来不幸,如今我将远离你。收起自己的妄想,远离我熟悉的面孔。
     我没有资格把三百年的不幸强加给你。
     宽恕我。

    
   追寻我而来的血猎衣襟上带着家纹,重叠的三道月色。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家族,古老得如同他们狩猎的种族。
    三条家,大概是那个叫三日月宗近的男人透出了讯息。
    我遭遇的不过是几个人,主力指向并不是我。
     ……但是,为什么会有人注意到我?我没有归所,行踪不定。
     我飞过城镇围墙,穿过中心直到西向边缘的贫民区。残破的屋顶在月下洼积着阴影,没有灯光,静默得像是死地。
    我落下,穿过狭窄的街道,直到某扇失去玻璃的窗户前。
    瘦小的女孩攥着床上女人的手低声啜泣,桌上摆放着她白日卖花的篮子。可那里没有花,未被扎起的口袋歪倒在篮里,流泻出明亮的金色。
    金币,非常多的,金币。足够请来任何一个医生救她的母亲。
    可那女人已经死了,女孩攥着的那只手没有一点血色,白得像是蜡。
    月光流转过亚麻色的钱袋,照亮小小的家纹。
    和我接触过的只有她。
    一个不时来镇子里的陌生女人,畏光,肌肤冰冷,慷慨地给她金币。
    那个聪明的孩子猜出了我是什么。她告诉了猎人们,带着拯救她母亲的愿望,拿到那袋金币。
    你想救你的母亲,对吗。
    神不保佑我,也没有保佑你。
    孩子。

     黑槐林尽头的天幕已经是红色。
     血猎们的目标是Dracula,被蔷薇包裹着的那座庄园。火焰燃烧使它像是浸在夕照里,空气中充满焦味与黯淡的香。
     我按开戒指上的银刺,朝着庄园滑翔过去——
    最后要做的事,是去救那个孩子。

    烟雾已经充满阁楼,瓷偶般的少女闭着双眼,蜷缩在无光的一角。赤红色的家纹朱印被她攥在手中,半截露出的红如同凝血。
    “醒醒,风!”
    “你给我清醒一些!”
    我抢进窗口抓住她的领子,腰腹新增的伤口让我觉得我的肌肉在痉挛。像是一只折了半截翅膀的鸟,我挣扎着把她拽出阁楼。
    “你给我清醒一点!你想死吗!”
    “你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想对她咆哮,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前往庄园内部一路的遭遇战让我几乎难以维持站立。
    庄园的主人们再也不会阻止我,我不确定在火焰中还留下了多少Dracula的血脉。
    也许,只有风一个了。
    是她爱慕的那个男人,那眼中埋藏新月的血猎。
    他将毁灭带给了这里。
    “对不起……”她失神地看着我,血自眼角落下。
    那是血族的泪水。
    对不起……
    我深吸一口气,缓解全身叫嚣的疼痛。
    “不,风,亲爱的,别向我道歉。”我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屈膝,“该道歉的是我,那个男人得逞不是你的错。”
    “但是,你得活下去,风,一定要活下去。”
     我抓住她的手,有点强硬地展开她的手掌,“向我起誓,好吗,风。”
    “你可能再也不能见到我,就像你将无法再见到你的族人。即使孤立无援,答应我,活下去。”
    “向我起誓,用你家族的名。”
    “By……By  the  name of Dracula.”她抽噎着重复这句话,断断续续。我感到累,疼痛已经几乎击溃我。
    大限将至。
    我拍打着翅膀飞起来,远离那黑发的少女。
    “逃吧,风。”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去。
    但那大概与我无关了。
    一切都即将与我无关。

  
   【我梦见曾经,黑色的祭坛】
   【锁链禁锢着我,视野被黑暗遮蔽】
   【他们窃窃私语着,刀刃抵上我的脖颈。我颤抖,流泪,绝望地挣扎。】
   【我咬住自己的舌头禁止自己哀求。】
   【刀锋在我颈上割出十字,温暖的液体漫过皮肤。】
   【十字割痕是强制初拥的印记。】
   【那一刻我只恳求让我死去。】
     唇间有隐约的腥甜,我睁开眼,无边的星月自夜幕展开。长谷部抱着我,用那对紫色的眼凝视我的面孔。
    “是梦吗。”
    他摇头,露出疲倦的笑。
    血染红了他被撕碎的外套和衬衣,右手手腕紧束着止血的布条。刀插在他的身侧,暗红色自锋刃滴落。
    “你给我喂了血?”
    他只是抱紧我。
    林木间异常安静,这里已经远离战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把我从那里带出来。
    这个我原本以为毫无战斗能力的神父。
    “你的刀。”我说。
    “嗯。”
   “你会用刀。”
   “不知道为什么会。”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沉沉的影子在他眼瞳中涌动。
    “我会帮你,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就像那个男人曾经对我说的。
    他找到那时的我,刚刚被初拥的怪物。他阻止我自杀,就这样拥抱着我,告诉我他会保护我。直到我曾经的同僚找到我,他挡在我身前,刀刃穿出他胸口,红色侵染白色的衣襟。
    他说,忘记他,好好活下去。
    我说,我只答应你其中一个。
    我永远不可能忘了他。
    所以我只能选择活下去。
    直到在那条黑槐林径上,看到熟悉的面孔。
    三百年的不幸与梦啊……
    “不管我是不是你曾经的恋人,不再重要。我爱着你,不论作为我还是他。”
    “尽我全力,我将保护你。”
    “直至此生终焉。”

   
    最后的事情,说不说都可以。
    我又见了一次风,在获悉德库拉家最后的孩子将嫁给三条家主后。
    像是曾经无数次那样,我拍打着翅膀悬浮在窗外。但这一次没有穿着繁复长裙的少女为我打开窗户。
    “我想终结这场仇恨。”
    我憎恨这世界,宽恕其中某些人。她宽恕这世界,连同她憎恨的人。
    “我恨他,我尝试过杀死他。但这么做无法终结我们的宿命。血族和血猎,无穷无尽的杀戮。”
    “你的做法毫无意义。”我兴致恹恹,不想和她争辩。
     坐在窗户里的少女对我微笑,像是油画,色调沉重。
    “我知道,”她轻声说,“但我想试试。……推翻这场千万年的战争,像是我曾经说过的那样,让所有人都‘很好’地活着。”
    “祝你不要横遭不幸。”
    她闭上眼,接受了我的话。
    “祝你幸福。”她说。
    远处的天幕光暗交叠,我转过身,朝着天际线飞过去。她被我留在身后,我们再无相见必要。
     在天际线下的田野,有等着我的人。

    “所以,我们去哪里呢。”
    “我不知道,旅人,你知道我,我是习惯流浪的……所以,神父,你要去哪里呢。”
    “与你同行。”
    不必再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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